他向着祝火伸出了手,另一只手仍然放在机关处。身后的魔兵听不清他们在交涉什么,已经开始躁动,祝火看在眼里只觉讽刺,大笑出声,竟笑得眼睛发酸:“上次我握住你的手和你走,换来身上这道入骨的伤疤。角弓说得对,我们是都该离你们这些神族人远点。”
“多远?远到结界隔绝,不通音信,此生再也不见吗?”夕华捂着胸口,抹了抹唇边渗出的鲜血:“我已经喝了你的酒,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那就留在这里,不管是生是死,陪我一起。”
“这是敌人的土地,殿下豁出性命,不是为了让我们埋骨于此的。”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徒劳。
为人臣,不可辜负主君,可若生而为人,谁能没有六欲七情。
祝火的鞭子挥不下去,却也收不回来,一如夕华按在机关上的手。
夕华忽然很想笑,还想告诉祝火一件事。从头到尾,殿下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卷表面上绘着魔族风物的地图,要滴水方能显形,文华熙好像是料到了他身上会有祝火亲手酿的酒一般,要他泼个覆水难收。
情急之下他尽数泼洒,酒瓶又在被俘时遗失,其实他一滴也没有喝到。
正因不知那酒的真实味道,他反而可以用余下一生来想象。
哪怕是酸苦,也好过对面不相识。
双方僵持之际,忽觉地气窜动,头顶落灰震荡,地面大块皲裂,更闻天际忽降惊雷如龙啸,空气中遽然升起的威压感竟如同文华熙行刑那日一般,充斥着胸臆的阴翳叫人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
散乱的魔兵们捂着头盔,都心知有大事发生,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竟都七手八脚地向着通道出口处挤去,电光石火之间,祝火和夕华对视一眼——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何妨博一搏同归于尽,飞蛾扑火,也算比翼。
夕华清清楚楚听到,祝火的鞭子卷上自己肩膀时,这身为异族的魔近乎绝望地表白:“我爱你。”
然而他们还是同时出手,腾起的烟尘霎时间湮没了一切。
地下风云变幻,地面上凶荼却早在祝火还没有找到暗道时,便一骑当千地不分敌我扫荡了过去,直达王帐中央,眼神专注得像只猎隼。
就算谁都找不到文华熙,那人身上如荼蘼般的花香也已深入自己的骨髓,如果这是毒,他期待毒发身亡。
他顺利地发现了伪装成普通兵士欲要逃亡的三人,驾马在乱军中夺下一把长戟,看准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熟悉身影便一挥手中画戟,清出空荡荡一片黄土来,漫不经心地道了声:“站住。”
那三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凶荼怔了怔,竟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你……他们都说你们兄弟俩像,可我怎么觉得分明一点也不像?”
话音方落,他便一挥兵器,直指文华蕴胸口,文华蕴连头盔都被一层冷汗浸湿,立即咬牙拉过兄长挡在身前,也无暇思考这蛮子是凭什么直觉认出来的:“住手!除非你不想要他的命了!”
文华熙眼神涣散,显然是一时被灌了太多的药,连方才行动都是被乌罕和文华蕴两人提着拽着像个木偶般行动的,此时视线模糊,无辜地眨了眨纤秾眼睫,竟认出了凶荼熟悉的身影。
他次次服药后都是凶荼在侧,恍惚中他竟然有点渴求那个怀抱的温暖,单纯只是一种温暖而舒适的习惯,不掺情爱。所以尽管他连凶荼的面容都没认清,却失魂落魄地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
凶荼看着他的笑,也看着他凄怆的眼,终于是收回了武器,冷冷扫了一眼乌罕:“背叛者和懦夫,还真配。”
“你们可以走,如果你愿意像个懦夫一样不战而逃的话。”凶荼利落地将长戟丢在地上,伸手去接文华熙。
文华蕴咬牙,此等蛮子必然不懂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他也不必费力解释了,当下便欲甩开文华熙,用术法脱身——
“陛下,您这样狼狈,可真是连奴才也替您觉得丢人呐。”
就在凶荼紧张地抱住文华熙的一瞬间,本不想太早松手的文华蕴却忽然丢开了手,双眼直愣愣地瞪大,目瞪口呆地看着穿胸而出的一把匕首。
乌罕站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张死尸还魂般的笑脸,笑着笑着,却生平头一次涌出了热泪:“这匕首上淬的毒可不能浪费,伺候过大将军的刀,用来伺候您,也不算折堕吧?”
“你、你这小人——!!!”
当初正是文华蕴下令剜了他的眼睛,拿回神域使用,是文华蕴这种人为首的贵族将冥目一族摧残至此,到头来还要落得一句小人。乌罕心中有酣畅快意,却更觉荒谬,反手拔出匕首,更深更快地又捅了下去。
凶荼下意识感到不妙,捂住怀中文华熙的眼睛,驾马连连后退。只听得乌罕满面血污,更显兴奋,俯身对被自己捅成一团肉泥的文华蕴低低道了声:“和你哥哥说再见吧,到头来,你还是赢不了他。”
“你不过是个赝品,败类!”
文华蕴闻言,手指竟似怨毒似不舍地屈伸向文华熙的方向,早已被血迹模糊的不甘眼神死死注视着兄长,口唇张合,却是不管说什么,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凶荼漠然地拥着文华熙,将人牢牢保护在自己怀里,没有让他看向地上的污物哪怕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乌罕最后一声大笑落地,天际忽现惊雷,文华蕴真元溃散,神族皇族血脉消散,天地亦有感应,文华蕴粉身碎骨裂为齑粉,首当其冲便是一道惊雷打在了乌罕身上,当即将这本就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炸成了一团焦炭。
隆隆雷声震耳欲聋,所幸凶荼方才已纵马后退,文华蕴尸骨无存的地方忽然开裂,地陷三丈,无数魔兵神将哀嚎着陷入了地壳的裂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