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战云阁不远,一个仆从拦住柳沐雨,「柳参议,郡王请您去后府荷花池,有要事相商。」
那个流氓无赖,找自己能有什么「要事」?!
「若是要事,也应该在前府议事厅商议,我一个外府男子,怎能随便进家眷后府?小哥儿是哪里的侍仆,若非是听错了地方?」以往范炎霸也会让范泽召自己去后府淫乐,可自打姚晓娥回府之后,便再没有让自己去过后府,都是深夜潜到自己前府的小院欢好,看了眼面前的仆从,觉得有些眼生,柳沐雨不禁心生疑惑。
仆从倒也机灵,连忙应答,「参议,属下原是后府的支应差役,王妃回府怕见生人,才将我调到书房支应。这几日王妃身重,后府采买安置事务繁杂,郡王一时脱不开身,所以才请您去后府商议……」
柳沐雨听着在理,眼见这仆从好似确在书房外碰到过,估计范炎霸又不知道抽的什么疯魔,自己若是不去,让这任性胡为的无赖闹起来,还不知要弄得何种难堪……柳沐雨略微沉吟,也就点头跟着侍仆,从小门进了后府,被安置在荷花池边的水榭等候范炎霸。
冬日的荷花池没有了夏季的好颜色,一片灰败,但湖面还没冻冰,偶尔有一两条锦鲤游上来寻食,吐了几个泡泡又恹恹地沉下湖底。柳沐雨慢慢走到湖边,看着四周的萧瑟风景,想到身不由己的各种惆怅,不由得看着水面泛起轻愁。
「呀,王妃,您不在的日子,咱们郡王府可是发生了不少趣事呢!郡王屋里半夜竟然有公鸡打鸣,而且一叫就是一整夜……您说怪不怪?呵呵呵……」
略有矫情造作的笑声响起,柳沐雨闻声猛然抬头,看到不远处揽翠和几个小丫鬟搀扶着大腹便便的姚晓娥从假山后走来,柳沐雨顿觉尴尬,外府官吏没有通报在内府与郡王家眷相会,即使有天大的理由,也是逾矩。
柳沐雨脑门冒汗,想要退避为时已晚,众人已到近前,柳沐雨低头不敢抬眼直视内府家眷,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拱手行礼。
「布政使参议,郡王府近身录事——柳沐雨,参见侧王妃!」
「呀……柳参议,怪妾身失礼,竟未避让……」姚晓娥装作刚刚看到柳沐雨的样子,微微点头,侧身以避嫌,「说来也巧,这两天正想着找柳参议问些事情,今儿个就见到了……」
柳沐雨本想施礼后找借口告辞,未曾想竟被姚晓娥留住,只能躬身作答,「王妃有何存疑,柳某定会尽言……」
姚晓娥微微一笑道,「听闻妾身回湖西郡后,郡王在柳参议的训教下,修身养性不再胡闹,专心课业,整日在书房与柳参议研习教文,甚至深夜不归……可有此事?」
柳沐雨胸口一紧,面上红烫,想想范炎霸整日里在书房到底是如何与自己「研习」课业,柳沐雨后脖根也尴尬地发硬,「传言有过,柳某不敢冒认。明年秋狝围猎,郡王希望在皇上面前大展身手,自然文韬武略样样精进才好,柳某只是略尽薄力……」
「我还听说,郡王这一个多月未招人侍寝,平素常去的几个院子也冷落了,就算郡王想在皇上面前显才学,也不能罔顿身体啊……」姚晓娥打断柳沐雨的回话,凉薄的口气象是在教育内眷,「郡王年纪也不小了,可到现在,除了我这肚子里的,还未曾有其他子嗣,外府的事情妾身不便多说,可内府各院也请柳参议多放在心上,所谓雨露均沾,这也是为了郡王子孙兴旺积攒点福分!」
柳沐雨心里「当啷」一声巨响,苦笑着牵牵嘴角,原来这荷花池的偶遇是刻意而为,侧王妃这带着示威似的告诫,是提醒自己明白自己的身份!
「王妃,怪奴婢多嘴,最近这府里真是怪事多,别说这公鸡半夜打鸣叫整晚,就连这母鸡抱窝的活儿也想往自己身上揽……您没看这内府屋里屋外的窝儿冷清得不行,那都暖和到别人窝里去了!」揽翠吊着眼睛斜睨着低头不语的柳沐雨,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刻薄。
柳沐雨在一旁咬着牙,心里一阵阵地抽疼,脑子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冷笑着在旁边看热闹,看吧,这就是你选的路……这就是你以后注定过的日子,为了点淫浪欢愉,把自己往死里糟蹋,心里倒也舒坦着呢?
看着柳沐雨在面前微微抖着身子,姚晓娥面上平和,心里却泛着怨毒的快感,试问哪家妻室被夫婿冷落,偏偏整日在眼前跟只公孤狸眉来眼去的勾搭,心里能不怨恨?虽说只要自己的「儿子」一出生,这个无用的郡王就可以归天了,可在他见阎王之前,姚晓娥也见不得其他人仗着范炎霸的宠幸,坐在自己脸上显摆!
她姚晓娥的夫婿,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捡了便宜!
余光一扫,看到一个人影匆匆往荷花池方向赶来,姚晓娥眼珠一转,突然提高声音喊道,「柳参议,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顺势拉起柳沐雨的手,就往自己肩膀上按。
柳沐雨心中一惊,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直觉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未曾想姚晓娥顺着柳沐雨抽回胳膊的力量,顺势往旁边一倒,「扑通」一声,坠入冰冷的荷花池中。
范炎霸趁着今日空闲,去前府寻柳沐雨,却听仆从说见到柳沐雨往后府来了,想到那难缠刁钻的姚晓娥就在后府,范炎霸心里一阵烦乱,忙顺着仆从指的方向一路赶来,没想到远远的刚看到柳沐雨,还没等出出招呼,就见他抬手将姚晓娥推到了荷花池里!
四周顿时炸开了锅,虽说荷花池的水并不深,但隆冬猎月的池水冰冷透骨,侧王妃「大着肚子」被推到莲花池里也是危险。揽翠在岸边尖叫「救命」,丫鬟仆从们好像突然从草丛树坑里冒出来一样,纷纷跳下水,忙着把姚晓娥从莲花池里救上来。
揽翠倒也是「忠心护主」,冲上来二话不说,扬手给了柳沐雨两巴掌,然后才转身去搀扶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姚晓娥。
荷花池这一阵闹腾,将在佛心阁诵经的范老夫人引来,姚晓娥披头散发满身湿透地扑在范老夫人脚边,哭得惊天动地,这下可把范老夫人心疼坏了,急忙让人扶了侧王妃回束云斋换洗更衣,叫来揽翠细问根由。
揽翠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王妃看今天天气不错,就来后花园散心,没想到碰到柳参议,便细问了几句郡王的课业,劝柳参议不能让郡王太劳累,要让郡王多回后府亲近众位夫人,好给范家多多添丁,不知为何柳参议突然怒斥王妃多管闲事,更将王妃推进了池子里……」
范老夫人一听,这还得了?!一个小小的布政使参议,且不说私闯郡王府内宅之罪,还竟然敢冒犯郡王侧妃?真是要翻天了!
「来人,把这个柳沐雨给我拿下!」范老夫人毕竟也是大将军王的妻室,被先皇封为一品诰命,真要端起架子来,气势也绝对压人一头。
看着众人在眼前卖力演出,柳沐雨从刚刚姚晓娥坠湖的慌乱中清醒过来,脸上被揽翠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想想之前种种细节,如此明显的拙略阴谋让他忍不住心中苦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妻妾内斗?可笑自己以为冠上个参议、录事的虚名,就能躲过这纷纷扰扰的嫉恨纠葛,原来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住手!」范炎霸直觉地护在柳沐雨身前,乖乖,他范炎霸的人岂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动的?刚才揽翠趁他没注意,偷来的那两巴掌,范炎霸在心里算是记下了!
喝阻了蠢蠢欲动的侍仆女婢,范炎霸转脸挂上谄媚的笑容,上前拉住范老夫人的袖子,「娘,事情还没问清楚,怎么就能仓促抓人?就算是审案,也要两边的话都听听才对嘛!」
「还有什么可问的?一个外府官史私闯内府,冒犯郡王家眷,杖责四十都算轻罚!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今日这人我也是押定了!」范老夫人见范炎霸不顾妻儿安危,反而护着那罪魁祸首,更加气恼,「现在晓娥肚子里有你的孩子,就算你再不喜欢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亲骨肉,你怎么连问都不问反而偏袒外人?你这不孝子,真打算让我和你爹绝后吗?!」
范老夫人的厉声责问也让范炎霸陷入犹疑,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初范炎霸忍下姚晓娥的种种诡计手段,没将她休回娘家,就是看她肚子里怀着自己的骨肉,范炎霸在花丛翻覆十几年,到现在没能有个子嗣,自己也着实心焦,只盼着姚晓娥这胎能一举得男,也算给祖上一个交代。
虽然范炎霸是个无赖流氓,脑筋粗直但并不愚笨,对于妻妾争风吃醋的算计,心中再清楚不过,要说按照柳沐雨的性子,能因为吃醋嫉妒来内府找姚晓娥的麻烦,那是打死他也不信的,可是再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确实是柳沐雨推了一下姚晓娥,姚晓娥才堕入湖中的,若说他与这事没有干系,确实说不过去……
范炎霸眼神复杂地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柳沐雨,明明自己已经尽力陪他,为什么柳沐雨还要来招惹姚晓娥?现今闹到这步田地,若姚晓娥腹中的孩子真出了什么事,莫说自己的期盼落空,自己的爹娘又怎肯饶过柳沐雨?!
「我没有推她!」看着范炎霸略带责备的目光,柳沐雨压制住胸中千般情绪,轻轻仰头,语气里透着少有的倔强,「你信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