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西话音刚落,陈森的眼风扫了过来,很深邃很黑亮的一双眸子,近看眼尾那颗小痣好像更性感了。
“不算。”
“那你要干嘛?”
郑嘉西眯了眯眼,目光毫不遮掩地在他脸上流连,仿佛要把人盯得化开。
“给个银行账号吧,赔偿金我给你转。”
哟,人间活雷锋。
郑嘉西不能理解,一个邵菁菁一个陈森,搞得像波仔他爸一双亲儿女似的,不就是感情深厚点的街坊邻居吗,至于连债都要帮着一起扛?
“冤有头债有主,我为什么要收你的钱?”
“不是一周期限吗,杨叔他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陈森的语气也是不紧不慢,“你车子拖去修了吧?”
郑嘉西放下筷子,斜眼睨着他:“你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陈森当然懂。
“那小子我管不了。”他抿了一口热茶,敛眸道,“波仔他爷爷上个星期脑出血住院,现在还在病房里躺着,杨叔没兄弟姐妹帮衬,波仔这么一闹他用钱就更紧张了。”
而且杨叔不想麻烦他,对此只字未提,这事儿还是邵菁菁透露的。
郑嘉西听完并没有表现出太大感触,说她共情能力差也罢,这世上困难的家庭多了去了,他们家不容易又不是她造成的。
不过她抓住了陈森话里的关键。
他要帮的是那位杨叔的忙,而不是波仔。
“如果我不接受呢?“郑嘉西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要是插手,我想出的这口气怎么办?”
陈森望着眼前这个女人,知道她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软了耳根子的类型,如果赔偿金不到位,她也真的会让波仔被立案。
“所以只有这一种解决方式吗?”陈森继续试探。
笑容从郑嘉西的唇角爬上来,那双水灵的眼睛像苏醒了一样慢慢睁大,如果她是猫,身后的尾巴必定在此刻翘到了天上,然后得意地左摇右摆。
“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你都开口了,我怎么忍心太无情啊。”
陈森突然有种被人光明正大调戏的感觉,眼皮隐隐在跳,眉间的肌肉动了动。
“你说吧,什么条件。”
“说什么都答应?”
“……先听听看。”
郑嘉西忍不住笑出声,脖子往后一仰,发丝蹭过椅背,扬眉问道:“你想不想治治那小子?”
少年的自我常常在这个时期达到巅峰,目中无人,妄自尊大,如果没有约束就很容易剑走偏锋。
可控制一颗躁动的心谈何容易,波仔对陈森太熟悉,对他的“怕”也大多源于年龄和身份的压制,而在陈森看不见的角落,波仔的本性就如同脱缰野马般横冲直撞。
“怎么治?”陈森也是真的好奇。
“关键就是你们谁都别管这件事。”郑嘉西坐直身子,“你去告诉他爸爸,钱可以慢慢还,但不能让波仔知道,要让他觉得一个星期之内还不上钱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他,后果形容得越严重越好。”
陈森细品着她的话:“然后呢?”
“等着他自己上门来求我。”
“他要是不来呢?”
郑嘉西回忆起波仔在调解室里的表情,当他被告知赔不上钱就有判刑风险的时候,浑身的嚣张气焰瞬间浇灭了大半,后面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他会来的。”郑嘉西笃定,“人总有害怕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陈森明白她这是同意让步了,杨叔那头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今晚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至于波仔,同情他是最无用的。
郑嘉西要做到什么程度陈森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女人有团火,轻轻一碰就会烧身,不能随便招惹。
两人离开包厢时张简洋还在柜台拉着老板喷口水花,转头先观察他们的表情。
“聊好了?”
陈森点头:“走吧。”
“老板,结账。”说着郑嘉西就要掏手机,却被老板告知已经买过单了,“谁买的?”
“谁求人办事谁买单咯。”张简洋望着那道已经走向门口的身影。
“啊?他什么时候买的?”
郑嘉西疑惑,她和陈森连包厢都没出过,他怎么就抢先一步了。
张简洋笑:“不重要啦,走吧。”
“不行,说好是我请客的,多少钱我现在就转给他。”
“哪儿能真让你请客啊?”张简洋把人往外推,“之前那是开玩笑的,到了哥的地盘,你负责敞开吃就行了!”
陈森的车就停在店门口,那辆黑色越野郑嘉西认得,去原野的时候老停在她的车隔壁。
而越野车的主人正立在路沿上抽烟,橙亮的一点火星子在他指间忽明忽灭。
“路边那位帅哥,茉莉妹子就让你送了啊。”张简洋说完立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不好意思,一下子改不过口。”
郑嘉西满不在乎:“无所谓啊,叫茉莉挺好的。”
“这名字是本来就有还是什么别名?”
当初郑嘉西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就是”郑茉莉“这个名字,她的淡定自若让张简洋和陈森当场就信了。
“现编的呀。”
这时陈森也朝他们俩望了过来。
“……那怎么不是蔷薇,玫瑰,偏偏是茉莉?”
郑嘉西笑道:“没听过《茉莉花》这首歌吗?”
“听过啊。”张简洋还没品出其中玄妙。
“第一句歌词是什么?”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还没唱完张简洋就懂了。
怎么会有人夸自己夸得这么不拐弯抹角啊?
路灯下,陈森低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将烟送到嘴边深吸一口,对郑嘉西说道:“走吧。”
烟只燃了半截,他刚想下手掐灭,郑嘉西就站到了他身旁。
“等等。”说着她也掏出一只烟盒,又摸了半天,“借个火?”
陈森把兜里的打火机递给她,身后的张简洋朝两人说了句再见,发动车子先走了。
熟悉的蓝莓味在嘴里爆开,这是郑嘉西身上最后一根烟,空荡的盒子被她捏扁丢进脚边垃圾桶,手里还剩下那只金色打火机。
边角方方正正,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造型规矩又古板,金属外壳捏在手心坚硬冰凉,跟陈森这人有点像。
“等会儿送你去哪儿?”陈森问。
“去原野吧。”
“你不是喝酒了,还打得了游戏?”
“上头才能做神仙,你懂不懂。”
陈森吞了口烟又呵出,说了句“厉害”。
黄茫茫的街灯下,一高一低两道影子斜斜地并立着。
郑嘉西感慨,这貌似是他们重逢以来最和谐的时刻,居然站在路边一起抽餐后烟,实在太微妙了,照这氛围处下去,怕不是要变成兄弟。
她觉得不行,于是打算搅浑池子里的水,变回那尾让沙丁鱼倍感紧张的鲶鱼。
“蓉蓉是谁?”
猝不及防的问题,陈森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就你和张简洋在包厢里提起过的,是个女孩子?”
陈森直视前方,没去看她的眼睛。
“嗯。”
“你出差是去看她吗?”郑嘉西边说着边往他那边挪了半步,“女朋友?”
淡淡的青雾里有蓝莓味,缠绕在她身上便多了一股侵略感,然后随着她的靠近,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陈森的鼻腔,打通他的五感。
陈森不由得挺了挺脊背,冷淡应道:“不是。”
沙丁鱼又筑起了铜墙铁壁,郑嘉西也选择点到为止,问一半留一半,把遐想空间抛给对方才是正解。
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率先转身朝着车子走去,郑嘉西咬着烟,望向那道宽阔且富有力量感的背影最后抽了一口,熄灭烟蒂跟上脚步。
……
那天聚餐过后郜云又连着晴了几日,直到这天夜里突然下起大雨。
卧室的阳台门没关紧,窗檐又架了一块洋铁皮,雨珠砸在上面噼里啪啦简直像开了扩音特效,郑嘉西睡到一半就被那恼人的动静给吵醒了。
一看手机才凌晨三点,她干脆下床锁紧了所有门窗,然后包着被子强迫自己再次入眠。
奈何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没有停歇迹象的风雨噪声实在折磨人,神经像一根细弦被无规律地挑拨着,间接唤起了心慌的感觉。
郑嘉西讨厌雨夜,这些声音总让她觉得自己像狂暴风浪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惶恐不安。
看来搬家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暴雨之后迎来宁静,隔天一早郑嘉西又联系了中介,这回她主动降低要求,年租就年租,能以最快速度搬进去就好。
中介小哥带着她去了城北,这边虽不及城南繁华热闹,但新楼盘比较多,马路也宽阔不少,还有刚建成的商业综合体。
参观了一圈小区环境郑嘉西觉得不错,小哥兴致勃勃地领着她往单元楼走,谁知带来的钥匙怎么都打不开房门,甚至连锁孔都插不进去。
“怎么回事,我没拿错啊。”小哥看了眼钥匙上的标签,“您稍等啊,我给房东打个电话问问。”
郑嘉西点点头,顾自往过道那堵开了窗的墙边走去,从这儿望出去风景不错,眼前就是近月溪,能看到对面城南的风景。
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对岸,紧邻着溪水好像有一整排传统民居,远看是一座座很有韵味的中式小楼,规整的造型中又带着自己的特色,间隔不大,像是老楼翻新。
郑嘉西疑惑,她来郜云也有些时日了,怎么没注意到这块风水宝地。
那头中介小哥总算打完了电话,一脸难为情地走过来:“不好意思啊郑小姐,这套房子可能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
“房东和他老婆正在闹离婚,这房子没有划分清楚,昨天他老婆自己带人把锁芯给换了,也没通知我们。”
好抓马的剧情,小哥表示房东那边正在商量,说是下午会给个准确答复,事到如今郑嘉西也只能等着。
离开前她指着对岸问:“那是什么地方?”
小哥瞧了一眼了然道:“那儿啊,我们郜云最有名的古樟街,原来是一条老街要拆迁的,但是有好几幢楼被列为保护建筑了就没动,而且现在整条街进了历史文化街区的名单,翻修改造花了不少钱喔,有空您可以去逛逛,挺有意思的。”
郑嘉西点点头,没忍住又看了几眼。
午饭时间,她跑去甜井巷吃了碗馄饨,由于经常光顾,智琳的父母对她已经脸熟了,这一家子都很有人情味,送煎蛋送饮料那是常事,听说郑嘉西下午要去原野,直接装了一大袋洗好的水果,让她跟智琳分着吃。
郑嘉西拎着那袋东西,颇有种被当成幼儿园小朋友的错觉,很是新奇。
因为没有车子开,郑嘉西直接叫了辆网约车,等她赶到原野电竞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楼下蹲了两道身影。
算算日子,某位冤家是该找上门了,只是郑嘉西没想到,“郜云不明飞行物”又再次合体了。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权当那两人是空气,连眼神余光也懒得赏一个,直到季江潮先耐不住性子,冲她喊了一声“喂”。
郑嘉西依旧没理。
“我叫你呢!”
季江潮跨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等到郑嘉西转身的时候又立刻放下,退回去和波仔并排站着,表情是说不出的别扭。
“你在叫我?”
“对啊。”
郑嘉西冷笑:“我好歹算你长辈吧,‘喂’是什么东西?我听不懂。”
眼见她又要走,季江潮终于急了,支支吾吾道:“……姐。”
郑嘉西停下了,可也没去管边上低着头的波仔,只问季江潮:“找我什么事?”
季江潮欲言又止,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波仔,暗示他这会儿可以开口了。
波仔整个人都绷得很紧,下颌角的线条僵硬,看来是拼命咬着牙根,仿佛下一秒要上的是刑场。
郑嘉西感慨,年纪虽然不大,可那该死的倔强和自尊心还真是一样都不落,她掠了波仔一眼:“我没那么多时间,不说话我走了。”
“我……”
波仔刚蹦出一个字,一阵突兀的引擎声分走了几人的注意力,回身只见那辆黑色越野车行云流水地拱上人行道,稳稳地停在了车位里。
驾驶室门被打开,一双长腿先迈了出来,陈森摘下墨镜往衣领上一挂,手里抓着一件外套,碰上车门再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他也发现了那奇怪的三人组,两个小崽子有些唯唯诺诺,另外一位好像不怕冷,长袖帽衫马丁靴,在四月天里玩起了下衣失踪,腿上皮肤简直白到晃眼。
“陈老板,下午好啊。”郑嘉西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发丝下的耳钉在发亮。
“下午好。”
“这袋东西是智琳爸妈准备的,替我拎上去给她吧。”
陈森伸手接过袋子的同时,季江潮和波仔都喊了句“森哥”,而他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然后面无表情地上楼,瞧着完全没有管这门闲事的打算。
不明飞行物二人组有些愕然和迷茫。
郑嘉西的双手解放了,等人走后她叉着手往胸前一环,笑容也收了起来。
那架势,有点“江山易主”的味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明飞行物二人组:这下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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