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苏家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出嫁的新娘都敢调换,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姑娘可别瞎说,哪就欺君了,当初赐婚旨意写的是苏家嫡女。既是嫡女出嫁,自然该姐姐先嫁,哪有妹妹抢在姐姐前头出嫁的道理?”
冷风夹杂着冬雪,透过窗缝,“呼呼”吹进屋里。
苏叶忍着头痛,睁眼时打了个激灵。
这是哪里?
屋内红罗喜帐,从木窗到桌椅,都贴了大红的喜字。
印入眼帘的摆设,皆是陌生,仿佛如置梦中,不太真实。
白皙如葱段般的手指,缓缓抬起,掐了把自个的胳膊。
嘶,好疼。
不是梦。
寒风还在梭梭吹来,让人渐渐清醒。
苏叶提神打量了一圈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床上平躺的男人身上。
男人眉如远山隽秀,鼻翼高挺而精致,肌肤是小麦色。
虽是躺着没有表情,却也透着一股冷峻,沉睡时都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镇北王?”
苏叶念出这三个字后,更加诧异。
他怎么也在这里?
镇北王出身高贵,是皇帝的亲外甥,本可躺平享受一生荣华,却偏要投军去。后来,他一战成名,战功赫赫,是盛京闺阁贵女都想嫁的人物。
不过去年,苏叶的继母带着妹妹苏云进宫一趟,太后就下旨赐婚。
明眼人都知道,太后看上的,是苏云这个二姑娘。
而不是苏叶这个性子冷清,平日里只爱素衣念佛的大姑娘。
屋外的两个人还在吵,年轻点的声音,慢慢地带了点哽咽,“你们苏家也太欺负人了吧?送了不得眼的大姑娘过来,无非是看我们王爷重伤昏迷!”
另一个声音,苏叶熟悉,是继母身边的王嬷嬷,“碧落姑娘可别冤枉我们,我家夫人是继母,常言道,继母难当。镇北王可是盛京城里最有前途的后生,若是不把好夫婿给大姑娘,别人要戳脊梁骨的。你说我们欺负人,难不成是在嫌弃你家王爷?”
“你!你胡搅蛮缠!”碧落明显说不过王嬷嬷,才几句话的功夫,就急红了脸。
看着王嬷嬷要走,只能伸手拦人,怎么也不肯让王嬷嬷离开。
听到这里,苏叶还有什么不明白。
继母这是嫌弃镇北王快死了,不忍心妹妹嫁过来就要守寡,转而送她来替嫁。
母亲生产时落下病根,一年后便过世了。
下葬刚满三个月,父亲就着急迎娶继母进门。
后来无意中听到祖母与姑母的谈话,才知道继母是带孕嫁入苏家。
往日尊敬的父亲都如此薄情寡义,苏叶自小就对婚嫁之事没了兴趣。
若不是祖母拦着,及笄那年,她就想带发修行去。
妹妹苏云,肤若凝脂,诗书礼仪样样拔尖,是盛京的贵女圈里,最出挑的姑娘。
若不是如此,太后也不会下旨赐婚。
只是当时赐婚,太后怕是不懂苏家还有一位嫡长女,这才没在旨意上点名是苏云。
毕竟苏叶深居简出,平日不参加宴席,也显少露脸见客。
若是不熟悉苏家的人,都不知道有她这个嫡长女。
屋外再次响起争吵声。
苏叶听了两句,只觉得头疼。
“不许走,你们话还没说清楚,送了个昏迷的姑娘来,谁知道是不是个病秧子?”碧落拽着王嬷嬷的胳膊,吆喝着其他丫鬟一起,“你们都看着做什么?只许他们苏家欺负人,真当我们王府能任人踩踏了吗?”
上个月,屡战屡胜的镇北王,不听劝谏,害得虎牢关两万士兵惨死在大雪中。就连镇北王自己,也身负重伤。
皇上得知后,勃然大怒,夺了镇北王兵权,撤了官职,只留下一个镇北王的空名。
眼下的王府,就是垂死中的病树,看不到起死回生的希望。
若不是太后疼爱镇北王这个外甥,提议冲喜,苏家连苏叶都不用送来。
碧落喊完,见四周的丫鬟犹豫不动,气得脸色涨红。
“我呸,一群无用的东西,往日王爷待你们多好,今日就瞧着王爷被人欺负,一个个的,真好意思!”
碧落刚骂完,王嬷嬷就笑了出来,“碧落姑娘,你可别再丢王府脸面了。我们是按规矩送大姑娘出嫁,你就是闹到太后跟前,信不信太后也不多说一个字?”
镇北王在战场犯了大错,就算是皇上的亲外甥,也再没前途。
听去支援的将士说,两万士兵的尸首躺在山谷中,高高地堆砌在一起,竟无一处下脚的位置。
将士们的冤魂还飘荡在关在,就算镇北王侥幸没死,也要世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皇上能留镇北王一条性命,已是仁至义尽,更不会多管镇北王的事。
不然苏家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换大姑娘嫁过来。
今日苏家嫁女,镇北王娶亲,可王府却没十个宾客。
往日门庭若市的王府,今日却冷得像冰窖。
准备的酒席,竟无一人来吃。
王府里的人,都知道王府是个什么光景。
他们都知道,等王爷一死,他们这些人,也就完了。
一群看不到希望的人,哪里还有气性。
看着碧落拉着王嬷嬷不肯撒手,一个个都很无奈。
是苏家大姑娘,还是二姑娘,重要吗?
他们王爷昏迷五天,身子越来越弱,却毫无醒来的迹象。大夫都说,王爷再不醒,怕是要操办后事了。
有人开口劝,“碧落,你就让嬷嬷走吧。”
王嬷嬷见碧落还不肯松手,猛地一推,碧落滑倒后仰,摔了个结实,顿时冒出眼泪。
“行了,别闹了。好歹是王府的人,这般没规矩。”王嬷嬷拍拍衣袖,她还得回去给夫人回话呢,镇北王府随时都可能出事,她可不想多待。
碧落扭了脚,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想去追王嬷嬷,却又狼狈摔倒。
她又气又恨。
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脚,只恨自己不争气。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
喜房的门被拉开一半,门后走出一个面容秀美的姑娘。
只一眼,众人就认出对方的身份。
也是这一眼,他们都惊呆了。
盛京里的人,都说苏家二姑娘国色天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再无人能出其右。
可从喜房走出来的苏家大姑娘,肌肤胜雪,双目宛若流转的玛瑙,清丽的眉眼精致又透着一股清冷。
众人惊艳得屏住呼吸,生怕大口喘气,就会从梦中惊醒,吓走眼前仙女般的人物。
两家定亲后,苏家二姑娘不时会上门来。
镇北王身边伺候的人,都曾瞧见过苏家二姑娘。
那位二姑娘也很美丽,可比起这位大姑娘,却还要差个两分。
就连最气愤的碧落,都看得挪不开眼。
她突然有种,王爷也不亏的感觉。
“嬷嬷等等。”
苏叶开口,声如落珠。
王嬷嬷已经走到拱门,听到这声嬷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夫人不是给大姑娘灌了药,怎就那么不巧,在这会醒来?
“大姑娘,老奴还得急着给夫人回话,您今日出嫁,老奴不好耽搁您时间。”王嬷嬷抬眼望过去时,多少有点心虚。
大姑娘自小长在老夫人身边,性子冷淡,平日里也不爱笑。
苏家的人,在大姑娘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神佛一般。
“不急。”
苏叶一步步走下台阶,踏入雪中。
过去十七年,她不争不抢,就算继母挑拨她与父亲疏远,妹妹炫耀如意佳婿,她都不羡慕,因为她从来不在意世俗的这些东西。
这一次,若不是祖母回乡探亲,继母也不敢送她替嫁。
从她及笄后,继母就一直想把她打发了,若不是祖母帮着,她的婚事怕是不会比现在好。
比起糟心的苏家,留在镇北王府守寡,倒是更好。
如此一来,她再也不用被逼着嫁人。
上没婆母,夫君又马上咽气。就算不用王府的钱财,母亲留下的陪嫁,也够她一生富足。
只是,继母如此算计她,到底让人心下不快。
她刚醒来,头还疼着,但思路清晰,既然要她替嫁,她身边的心腹自然要另外打发。
那都是陪她长大的人,就算苏叶性子寡淡,却也不想他们被随意发卖。
“既然母亲要我嫁过来,那我就嫁。”苏叶语气轻轻的,但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地道,“我好歹是苏家大姑娘,不知我身边伺候的人在哪?我生母留给我的陪嫁,又在哪?”
苏叶的生母出身名门,陪嫁是十里红妆。就是可惜,外祖选错支持的皇子,后来一家子都被流放,前几年大赦天下,才得以回乡。
王嬷嬷被问得顿住,那些伺候人知道内情,自然要远远发卖,先夫人出身高贵,留下的陪嫁丰厚,夫人打算扣下给二姑娘当嫁妆。
反正镇北王府落魄了,指不定哪一天,王府就要被抄家。
故而苏夫人准备的嫁妆,都是些空箱子。
看王嬷嬷不说话,苏叶就知道继母如何处置她的人。
她走到院子里,经过碧落身边时,晶亮的眼珠在碧落身上转了转,伸出手,欲拉碧落起来。
碧落震惊又意外,眼前这位主子,气质清冷得像不食人间烟火。
她哪里敢触碰,赶忙扶着雪地,歪歪扭扭地站起来。
苏叶扶了下碧落,等碧落站稳后,继续往前,最后停在王嬷嬷跟前。
“劳烦嬷嬷回去和母亲说一声,我院子的人,请一个不少地送到王府。还有我母亲的嫁妆,也请原封不动地送到镇北王府来。”苏叶身形高挑,长睑微微往下,清冷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凌厉,“若是少一人,或少一样嫁妆,我也是知道如何往宫里递折子的。”
“若母亲不想妹妹陪我吃斋念佛一辈子,就别耽搁时间,明早儿,我就要看到人和东西。”
放下话,苏叶不管王嬷嬷煞白的脸色,转身进了喜房。
刚迈过门槛,就有苦涩地药味萦绕而来。
苏叶无奈地摇头轻叹,她了解姜氏,为了苏云,姜氏再不愿意,也会暂时咽下这口气。
“苏......王妃。”碧落颤巍巍地走进屋子,心情虽然复杂,但冷静下来后,也知道王嬷嬷说得没错。
就算再不甘愿,苏家也不会换二姑娘过来。
况且,一个千方百计想摆脱他们王府的人,也配不上王爷!
碧落小心翼翼地望向眼前的苏家大姑娘,事已成定局,只好默默深吸一口气,“天色不早,您饿了吧?”
苏叶回头,看着方才院子里的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外,一个个垂下脑袋,俨然是等着听从她的吩咐。
饿吗?
不饿了。
心中的那抹悲凉,不知何时,蔓延到心口。
风雪虽冷,却不如那份失望来得伤人。
继母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替嫁这事,肯定得到父亲的同意。
想到父亲,苏叶长眉轻蹙,摇头说了句不饿。
碧落细心提醒,“厨房里热着吃食,王妃若是饿了,随时可以叫人上菜。奴婢先带人给王爷擦身换药,您先坐下休息。”
“碧落。”
苏叶张了张嘴,想问问王府的情况,但碧落好像很着急,先带着人进了里间。
等苏叶进去时,就看到碧落拿布的手,在微微颤抖。
镇北王双腿修长,但腿上除了大片淤青,还有血肉模糊的伤口,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可怖,想要退却。
往常都是碧落或者大夫来换药。
但苏叶看到碧落磕破了的衣袖,这才会手抖。
边上的其他人,皆是咬牙低下头,生怕被点到名字,帮主子换药。
苏叶没有表情地走了过去,看着镇北王血迹狰狞的双腿,淡淡地接过面巾,蹲下道,“我来吧。”
既是做了人家的夫人,帮忙擦下伤口,往后继承这偌大的王府,也能心安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大吉,很高兴见到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