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珠上辈子也进过宫,次数还不少,但她那时每回进宫,都是规规矩矩,不敢行差踏错,除了请安行礼,或者问话,从不会主动多说一个字,和皇后以及其他王妃公主等都不甚亲近,甚至有人偷偷在背后说她是锯了嘴的葫芦。
当然,姚青珠也没被皇后叫进宫来训导过。
皇后还是当初那个皇后,她今年三十多的年纪,只比太妃略小上四五岁,因多年居于高位,仪态万千,不怒自威。
姚青珠仍是规规矩矩行了礼,皇后很快便叫起并赐了座。
皇后道:“你们广平王府的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想必不用本宫多说了。”
姚青珠从前来皇后宫中是眼睛都不会多瞥一下的,这次却抬起头,一双眸子看看皇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见了倒有几分能让人心生怜悯。
“有什么便说罢,你年纪小,本宫也听一听,你是如何当家做主的。”
“多谢皇后娘娘,”姚青珠应了一声,便道,“臣妾也是直到京中都传遍了,这才知道那件事的,实在是……”
皇后挑了挑眉,问:“这么说,这事是真的?”
姚青珠点点头,细声细气婉转道:“臣妾的姐姐失踪的时候正巧在臣妾出嫁之前,家中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亦怕影响臣妾以及众姊妹,所以不敢往外面声张,而臣妾出嫁之后,王府中也没有其他妾侍通房,真是万万不会想到这上面去,后来阿姊突然回府,臣妾也是怕她在侯府受了冷待,所以才让她来王府小住几日的,实在是不知其中竟有这事,若知晓此事,必定是要尽力规劝王爷的。”
“罢了,你又劝得了什么?”皇后叹了一声气,“你还年轻,以后就能看出端倪蹊跷了,对了,你们王爷平日里待你如何?”
“王爷待我极好,两个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红过脸,也算得上相敬如宾。”话甫一说完,姚青珠便似一提起陆允宁,便在眼眶里积了眼泪。
皇后闻言却笑了,她与姚青珠名为妯娌,实则年岁相差甚远,看着姚青珠就如同是看小辈,也忍不住多教上几句话。
“你们才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何故便和和气气了?那是成亲十几年往上的老夫老妻才有的,是心淡了,故大家相安无事才好,年轻夫妻或甜蜜或偶尔绊上几句嘴,这才是正常,便是本宫与圣上,年少时也是如此。”
姚青珠听了心下微叹,皇后这话确是实话,可惜她上辈子没看懂,也没人告诉她。
她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本宫是看着允宁长大的,你也不用为着此事伤心难过,谁家过日子都是不同的,允宁还年轻,等过段时日自然就知道你的好了,”皇后又打量了姚青珠几眼,接着话锋一转,又道,“若他再有欺负你的地方,你便入宫来同本宫说,本宫替你做主。”
姚青珠立刻便听出了皇后的话中之意,今日进宫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皇后是想她日后往宫里递陆允宁的把柄。
这里头的水就深了,姚青珠暂时不想趟这趟浑水,搞不好就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倒是可以借机报复陆允宁,但也不能一口应承下,须得见机行事才能自保。
她用帕子掖了掖眼睛,却是带着哭腔道:“若王爷和阿姊早些告诉我此事,我也不是非要那个王妃之位,不过是换个人定亲罢了,安远侯府并不伤颜面,我让予阿姊便是,何苦做那拆了他们姻缘之人?”
皇后一时也听不出她是应了还是没应,只能顺着她的话劝道:“这怎能一样?你是侯府嫡出的女儿,你的母家林家亦是勋贵显赫门第,你的姐姐是庶出,怎比得上你?没有你在前,允宁若执意要娶她为王妃也就算了,如今既已定下你,怎有毁了婚约的道理?别说是太妃不许,圣上和本宫亦不许。”
“娘娘这话,更是让臣妾和臣妾的母亲无地自容了。”姚青珠见话题已被她转了回来,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在此事上掰扯。
“此话怎讲?”
姚青珠苦笑:“阿姊与臣妾年龄一般,臣妾的母亲便将她带过来与臣妾一处,也是一样教养的,万不敢有嫡庶之别,眼下也有那不知情的人,只说安远侯府教不好庶女,又或是亏待了庶女,要让她去做那样的事。”
“当真是无稽之谈,”皇后摇了摇头,“既是一般教养,便更能说明这庶女顽固不化,连嫡母都教不好她。”
正说着话,宫人忽然来报,和仪公主来了。
随即便看见和仪公主无头苍蝇一般地撞了进来。
和仪公主今年年芳十五,是皇后嫡出的女儿,自小备受帝后宠爱,皇后一见她来,也顾不上继续和姚青珠说话,只向和仪公主招手,让她过去身边坐下。
和仪公主扑到皇后身上,皇后便嗔怪道:“这天儿也还不热,怎么一头一脸的汗,像什么样子,没得让你婶婶笑话。”
姚青珠听了也不说话,只低头浅笑。
只听和仪公主道:“还不是怪那个张贵人,我好端端在那里玩,她却看上了我正要摘的花,非要让我把花让给她不可!”
“不过是一朵花儿,张贵人既喜欢,你让给她便是,”皇后轻轻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你喜欢什么花,母后让花房的匠人给你去种便是。”
和仪公主嘴角一撇,又蹙起了眉头,说:“我把花摘下来,当着她的面扔到地上踩烂了,张贵人立刻便说肚子不舒服,我看不惯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子,然后就跑回来了。”
张贵人去岁入宫后便深受圣上宠爱,如今又有了身孕,后宫已多年未有所出,圣上膝下子嗣不丰,只有一位年幼的皇子与几位公主,所以很是看重张贵人肚子里的孩子,连皇后也要避其锋芒。
果然皇后听完,一时竟没有说话。
一向胆大任性的和仪公主这会儿知道闯了祸,看看沉默的皇后,竟哭了起来。
她委屈道:“张贵人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仗着有身孕,往日父皇最疼的就是我,我就不信……”
皇后连忙捂住她的嘴,圣上天性凉薄,如果张贵人真的有个什么好歹,即便只是向他告上一状,和仪公主也难逃责罚。
“你便留在母后这里,”皇后终是不忍女儿受委屈,便说,“如果真有什么,母后去和你父皇求情。”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许久不说话的姚青珠突然抬了眼眸,说道:“皇后娘娘,不如让公主自己去同圣上说。”
和仪公主刚要出声,皇后便对姚青珠说:“你说下去,不必顾忌。”
“圣上宠爱张贵人,必定是不忍张贵人受委屈的,自然她说什么,圣上便信什么,等到那时便什么都迟了。”姚青珠思忖片刻,继续说道,“可公主亦是圣上疼爱多年的女儿,非一般人能比,不如公主先下手为强,自己去与圣上认错也好,撒娇也好,告状也好,这都是父亲与女儿之间的事罢了。”
皇后眸光一闪,重新打量起姚青珠。
和仪公主道:“可她这会儿或许已经去向父皇告状了!”
姚青珠这回没有再说话,皇后是聪明人,为了女儿一时想不到对策,不代表经她提醒之后还是想不到,否则就不配在后位上坐那么久了。
果然皇后道:“你听你婶婶的,这就去你父皇那里,张贵人既是肚子难受,如何能这么快赶去?”
若是已经赶着去告状,那便是不打自招。
和仪公主此时若不去,失了时机要再翻盘可就迟了。
人都到了圣上面前,他自会判断。
一时和仪公主已走,皇后便笑道:“本宫原以为你年轻,没想到也是个有主意的。”
姚青珠道:“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便会乱了阵脚,当局者迷,只看皇后娘娘方才对公主就知道了,臣妾更是理不清自己的事。又不过是从小看着父亲的那些姨娘在面前打转,也是深受其苦,迫不得已罢了。”
说罢,又说了一些林氏与钱姨娘的事,权当做闲谈,皇后亦知道了姚眠雪就是这钱姨娘的女儿。
等话说得差不多,和仪公主也回来了。
她这次面带微笑,还得了许多圣上的赏赐。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姚青珠见状便告退。
皇后从座上起身,带着公主走到姚青珠面前,道:“广平王妃,你的情本宫记下了。”
姚青珠出宫时,天已经黑透了,刚到广平王府门口要下马车,便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扶她。
她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陆允宁,但随即却看见了陆允宁身边的姚石。
姚石面有不豫之色,一见到姚青珠,更是背手侧过身去,一副厌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