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珠不会因为他停了她的药而感谢他,甚至原谅他。
在那十年里,她曾经那么盼望能有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只要有一个和陆允宁的孩子就好。
她是他的妻子,是广平王妃,她本该有孩子的。
可陆允宁却没有给他们的孩子一次机会,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姚眠雪和陆晔。
为了让陆晔这个外室子日后能名正言顺继承世子之位,他宁可不要嫡子。
当初她那般彷徨不安,因无子要给陆允宁纳妾时,陆允宁不愿,姚青珠甚至是愧疚的。
原来他的不愿,也不是为了她。
姚青珠愚钝又可笑。
所以她被他一碗又一碗的药给害死了。
姚青珠已经死在了那个秋夜里。
“什么药我都不会喝的。”她终于淡淡道。
“不信便去请大夫来看,你不想喝也无妨。”陆允宁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姚青珠已看出他的盘算,当初不让她有嫡子,如今要让她原谅,最好的办法就是赐她一个。
也难为陆允宁没有直接说出来。
生杀予夺,皆在他手,他只需要高高在上,等待着她的原谅。
“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陆允宁点点头,起身时不忘给姚青珠掖了一下背角,却被姚青珠轻轻拂开,一时有些尴尬不悦却又不能发火。
他只好咳了一声,道:“本王走了,你好好休息。”
姚青珠竟是轻轻应了下来,正当陆允宁心里一动的时候,却听她道:“阿姊还在府中,王爷可去一宿。”
陆允宁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姚青珠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他的悔改又有几分真心呢?
在林中时,陆允宁明明听见了她揭穿姚眠雪的话,是姚眠雪害她感染风寒才不能去城里救济的,可方才陆允宁却一个字都没有提。
幸好她也没想过要指望谁。
该做的事,该报的仇,她自己会去。
包括陆允宁,她也会向他讨回来。
只是今后的路却又更艰难了,她要离开,就必定不可能与陆允宁好聚好散。
陆允宁不会就这么放她走,她也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轻而易举地放过陆允宁。
还有姚眠雪,若姚眠雪及时抽身,她倒可以因为这辈子尚且未受伤害而放她一马,可姚眠雪当时打算直接动手勒死她,不仅如此,到了眼下还赖在广平王府不肯走。
难道姚眠雪还真的以为,她会如此贤良淑德,她摊牌了就必须会给她一个交代吗?
放过这样贪得无厌,又没有廉耻的人,天都会看不下去。
一时丝萝等进来,方才陆允宁是阴着一张脸走的,她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到那碗汤药还原封不动放着,便小心翼翼道:“王妃,奴婢再去把药热热,喝了药再睡罢。”
话音刚落,姚青珠抬眼便俯身过去打翻了那碗药。
已经变冷的药“哐当”一声泼在了地上,黑漆漆的,如同一滩死水。
“以后这药不必再端到我面前,也不必再熬,有什么病吃什么药,我心里自然有数。”
***
那日路遇山匪,姚青珠回来之后歇了一晚倒没事了,反而是太妃本就着了风寒,兼之路上受了惊吓,回来后便病倒了,性命是无碍,只是近在眼前的寿宴便要往后推了。
这事宫里不知原委,只知道是太妃在去宝福寺的路上受了风,还没到宝福寺便折返回来,如此也保全了姚青珠的颜面,否则作为广平王妃却被山匪掳去,到底不好听。
姚青珠细细打探过了一圈儿,那日陆允宁原本是宿在宫里的,府上出了这样大的事不能没人做主,下人差点直接报到宫里去,还是陆献把人拦下,又想出了以太妃病重为借口,及时把陆允宁从宫里叫了回来。
对此,姚青珠倒是对陆献又多了几分感激之情,那日在萍水相逢的情形下,他尚且能帮助自己顺利回了榴照堂,如今也多亏了他,自己的名节才得以保全,不然名声一坏,即便不是她的错,也必是矮了一头,或许会为日后离开再平添话柄。
于是姚青珠借此便让人拿了谢礼去给陆献,连同上回的事一道谢了,不过下人仍将东西拿了回来,说是陆献说他那里什么都不缺,让姚青珠不必再放在心上。
话越是这么说,姚青珠夜里一想,便越觉过意不去。
她原也是为了避嫌,虽然二人差着辈分,可实际上陆允宁和陆献的只差了一岁,她更还小了陆献一岁,毕竟不能像别个婶娘那般去嘘寒问暖,便只好差遣了下人前去,实在没有旁的意思。
倒怕陆献以为她轻视他,这才连道谢都不出面的。
陆献落到了陆允宁手里,本就已经够艰难了的,她却还对他如此不庄重,莫不是陆献都会将她当成陆允宁那样的人,以为是夫妻一体,他两次的好心也就成了白费功夫。
姚青珠一边油然而生了与陆献的同病相怜之感,一边又觉愧疚,但他这回既退了礼,也只好等下次寻着机会再亲自去道谢了。
只有一事,姚青珠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
除去那日被她和姚眠雪一起解决了的那个山匪不提,原本屋外那么多山匪最后却是去了哪里?当时进了屋子的那个山匪还知道往外喊人,就表明至少在他进屋之前,外面还是有人的,可不过那么短短一阵的工夫,外面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火堆旁那一点血迹。
广平王府这边的说法是当时陆允宁带了人上山寻找,也并未见到什么山匪,陆允宁找到姚青珠和姚眠雪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是自己逃出来了,至于山匪为什么不见,怕是遇到了什么野兽或者另外一伙山匪就躲起来了。
这么说倒也勉强能说通,但姚青珠是那日亲历之人,总觉得哪里不大对,若是野兽或是其他什么山匪,必定外面会再打斗一阵,不至于一下子就全没了踪影。
不过这事是终究都不会再有答案的,姚青珠再觉得奇怪也只好放到一边,只当是他们被野兽拖走了。
太妃的身体渐渐复原,广平王府也要继续筹备寿宴之事。
平日里太妃不爱见人,姚青珠这次趁着她病,倒常常过去小佛堂那边陪她说说话,告诉她寿宴筹备的情况。
有一回太妃喝了参汤,精神略好一些,便让姚青珠在自己身边坐下,二人先是说了一会儿闲话,接着太妃便问:“你姐姐还在我们府上?”
姚青珠笑着应是。
太妃点了点头,脸色稍显严肃,便让周围伺候的人都先下去。
姚青珠明白这是太妃有话要和自己说,不过正好,她也有话要和太妃说,只是前些日子碍于太妃的身子,这才没有开口的。
一时等人都退去,太妃拉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心地良善,从来不会把人往坏处想。我知道那是你姐姐,本不愿多事,离间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多说几句,你那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灯。”
姚青珠一听,便低下头不说话,只等着太妃继续往下说。
“我原也在宫里待过几日,倒比你们看得多些。”太妃慢慢说着,“那日的祸事本来根本不会发生,全是你姐姐惹出来的,她一个侯府小姐,如何能识得山野间的草药?便是真要尽孝心,也完全可以回来之后让人去准备那些草药,却不顾当时还在赶路,非要出这个风头,到底还是年轻,还以为自己那些心思不会被人给看出来。”
姚青珠仍是不语。
“这样的人留在王府,早晚也是多生事端,依我看,还是趁早让她回家的好。青珠,我这样说,你可别觉得委屈,我只对她,不对你。”
姚青珠笑了笑,亦是不徐不疾道:“母亲的心儿媳都明白,再不会与母亲起了嫌隙,只是……”
太妃便道:“你有话便直说,这里只有我们娘儿俩个,无妨。”
“这事我原本打算等母亲身子大好了再提的,可眼下却也只能先同母亲说了。”姚青珠的手指轻轻扰了两下帕子,才说,“母亲,我想让我姐姐做王爷的侧妃。”
太妃先是吃了一惊,立刻便皱眉道:“青珠,方才我说的话,难道你还没有明白?姚眠雪这样的人留在王府,只会家宅不宁,无事生非。”
她摆了摆手,姚青珠却继续道:“母亲说的我何尝不知道,但……儿媳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太妃果然疑惑地睨了她一眼:“怎么?”
“儿媳自嫁入王府以来,便希望能早日诞下子嗣,为王爷开枝散叶,只是找了大夫调养身子,大夫却说我天生体寒,难以有孕。”
“这是真的?”闻言,太妃急了,也顾不得方才正在说的事,只打断姚青珠道,“大夫诊错了也未可知,多找几个大夫看,或是直接请太医来。”
说着便欲唤人进来去传太医。
姚青珠拦下太妃,继续说道:“儿媳亦是这么做的,找了好几个大夫看,却都这般说法,只说悉心调理着,全看天意。我才嫁给王爷,也不敢告诉王爷,眼下却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偷偷和母亲说。”
太妃叹了口气,想了一阵,才说:“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其实没有子嗣也没什么,等给允宁纳几房妾室,等她们生了孩子抱一个来养便是,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这是常有的事——何必非让你姐姐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