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姚青珠眼下拒绝喝这药,她就会立刻被陆允宁识出是重生的。
姚青珠不敢拖延,最后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心一横便端起了那碗前世要了她命的药。
苦涩的汤药入口,姚青珠几乎想要立刻呕出来。
她只能安慰自己,上辈子是日积月累喝得太多这才积重难返,这辈子才刚开始,喝一点应该也没事,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该忍的时候不能暴露。
然而喝了两三口之后,姚青珠觉出不对劲了。
她对从前喝的药实在是太熟悉了,从气味到味道。
先前药端上来她就闻着有一股酸涩的气息,只是当时心里紧张,没太注意,但是这药一入口,她就尝出味道不对了。
那药应该是极苦的,这碗却淡淡的,后味有些酸。
姚青珠心中惊疑不定,一时又懊悔害怕难当,若是陆允宁这辈子改变了主意,直接要下毒把她杀了一了百了,那她就彻底完了。
她这会儿死了,姚眠雪直接就可以嫁进来,就算生子也是名正言顺的。
一碗药只剩了个底,姚青珠皱着眉放下,再也喝不动了。
陆允宁以为她是觉得太苦才苦了一张脸,捻起一颗蜜饯就塞到她嘴里,然后说:“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姚青珠直直地坐在那里,甚至没顾得上行礼。
一直等到陆允宁离开很久,姚青珠才发觉自己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她又坐了一会儿,算是等待毒发。
一柱香过去,她发现她没有事。
不是毒药,那这是什么药?
姚青珠把铃兰叫过来问她:“这药的药渣还在吗?”
“药渣已经倒了,”铃兰说,“不过药还剩几贴。”
姚青珠点点头,小声嘱咐道:“你把药送去我外祖家,让我舅母找相熟的大夫去看看。”
安远侯府已经不可信任,林氏表面上是当家主母,但实际上已然不好说了,或许连林氏自己都还没察觉。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直接请林家的人去查比较方便。
铃兰应了,又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这药先前也喝过几回,王妃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找大夫看?”
“没什么,王府不比家里,仔细些总是好的。”姚青珠道,“记住要悄悄的,除了你们几个贴身服侍我的,谁也不能知道。”
中午用过午膳之后,铃兰就回来了。
她道:“舅夫人找了府上的大夫看,这药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滋补的方子,里头还有几味药材极难寻到,非常珍贵。”
拿过去的那帖药放在绸帕上,重新被铃兰拿回来放到姚青珠面前。
姚青珠小心翼翼拿起里头一根,对着窗外透过来的日头看了看,她不懂医,更看不出什么好坏。
药是丝萝几个亲自熬的,这个规矩从她小时候开始便是如此,汤药从不借他人之手,所以姚青珠不会怀疑前世药原本是好的,只是熬的人下了手脚。
上辈子她就是于这事上面没多留个心眼儿,前几年身子还好时连请大夫的时候都极少,更不会想到去查一查素日在喝的汤药。
毕竟,陆允宁把他和姚眠雪的事瞒她瞒得那么紧,她又怎么会想到陆允宁竟存了不让她生下嫡子的心思?
姚青珠略叹了口气,草草拿了绸帕一角盖住面前的药,说:“没什么就好,这药也不用常熬了喝,我要用了自会开口说。”
铃兰又说:“舅夫人还想问王妃要方子,说是照着给府上几位奶奶喝,也好早日有子嗣。”
姚青珠正要收回的指尖一顿,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一个洞一般,冷风尽数倒灌进去,呛得她喘息不得。
十年的夫妻情分已经到了头,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只要药对她的身体没有损害,其余究竟如何,她不想再去深究,甚至不想过多思虑。
不知道陆允宁是出于什么考量才换了药,但她姚青珠,绝不会因此就对他感恩戴德,有任何一丝丝重归于好的想法。
十年的欺瞒与伤害,若她的加害者略施小恩小惠她便软了心肠,那便是白活一次了。
“药方子我这里也没有,你再拿一帖药给舅母去便是,让她自己照着配,若没有好药,尽管来问我拿。”姚青珠的嗓音有些沙哑,润了一口茶水,思忖片刻后才又继续道,“丝萝,我记得榴照堂西边的那个院子是一向空着的,近几日怎么却有了人?你去问清楚。”
丝萝听后也唬了一跳,这王府大小事务都是姚青珠一手掌管着,连太妃都不过问的,如今却说凭空多出了个人,怎不叫人害怕。
大约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丝萝气喘吁吁地回禀:“果然有事咱们不知道,听雨阁住的竟是昭王殿下,是王爷前几日接过来的,听说是昭王身子一向不好,王爷便把侄儿接来养病。”
养病?
姚青珠葱管一般的手指敲了两下桌面,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竟不知陆允宁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
这侄儿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上辈子就几乎没听陆允宁提起过陆献,怎么无端端这辈子反而发了善心把陆献接过来养病了?
陆允宁此人她最了解,从不做无用之事,他必定是对陆献另有所图。
可陆献一个没了父亲几乎要从众人眼中消失的病秧子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处?
但可以肯定的是,陆献既到了陆允宁的手上,他接下来的路便会变得异常艰难些,来了广平王府,要再脱身出去谈何容易,陆允宁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
姚青珠想起那日春风夜雨中少年苍白的脸,心头怜爱之情顿起,不由摇了摇头,轻叹出一口气。
“王妃怎么了?”丝萝见状小心翼翼道,“王妃也不必为了这事伤心,那昭王到底是男子,住在内院中多有不便,王爷必是怕这事惊扰了王妃,才一直没有和王妃说的。”
姚青珠不置可否,毕竟陆允宁没有主动告知她,却也没有刻意瞒着,丝萝出去打听了一圈便打听到了。
她想了想便对丝萝说:“你去挑几个伶俐的丫鬟和能干的婆子过去伺候,再送点日常要用的东西去,不过也不必大张旗鼓,低调行事便是。”
丝萝道:“奴婢方才已去看了一眼,听雨阁素日没有伺候的人,只每日有人按时送饭洒扫,奴婢问了问,他们只说是昭王不喜近旁有人。”
这些皇子皇孙从生下来开始便宫人仆婢环绕,使唤人是使唤惯了的,姚青珠闻言轻挑眉梢,她可不信什么昭王不喜欢人贴身伺候,再不喜也不可能一院子只有他一个人。
想必是陆允宁故意为之,要减少陆献与外界的交流。
虽行动出入自由,但也形同软禁,姚青珠几乎可以肯定,若陆献想要踏出广平王府一步,也是绝不可能的。
陆允宁到底要做什么?
姚青珠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按下等日后再慢慢观察打探。
且还有个姚眠雪在那里,她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
昨夜姚眠雪算是闹了好大的没脸,后来陆允宁和姚青珠皆没了踪影,只留了她一人在花厅。
早起姚青珠也打发文竹去问了,姚眠雪兀自坐在花厅里垂泪,吹了一晚上冷风,也不知在等什么,后来好说歹说总算被劝回去了。
方才已经叫了一回大夫了,说是吹了风起了高烧。
姚青珠听了也没去看,只让人悉心照看着,人是她带来的,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有什么闪失,毕竟眼下姚眠雪在他人面前并无过错,到时被指摘的只会是她这个妹妹。
丝萝等自不必说,就连胆子最小、最不爱开口的文竹回来之后都忍不住劝姚青珠一句:“王妃,还是把大姑娘先送走罢……”
姚青珠却反问文竹:“你去了这么会儿工夫,她自己可有对你说她要回去?”
文竹愣住。
换了寻常的姑娘家,惹了昨夜那般瓜田李下的误会,连夜急着要走都是有的,又不是无家可归,可姚眠雪竟还留得住。
不仅是昨夜受了那样的委屈,还有陆允宁这次不信她,她却一个字都不提要走。
何等忍辱负重,厚颜无耻。
她既要死皮赖脸留在广平王府,姚青珠便成全她。
她这一世的时间都是白捡来的,便花上些工夫,看看姚眠雪还能唱出什么戏。
***
听雨阁。
又一夜墨色开始褪去之时,也是夜最深,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万懒俱寂。
陆献的房里点着仅一盏孤灯,昏黄摇曳,颇有凄清之感,他手执一卷,随性倚于案前,让人分不清他是夜半醒来,还是根本没睡。
黑暗中不合时宜地传来两声乌鹊的叫声,立刻便戛然而止。
陆献起身,走到内室里头,推开了内室中一扇小窗。
小窗正对着一丛没有修剪过的花丛,也没有花,旁边横七竖八地长着几株小树,杂乱得很,让人难以想象这是昭王的住所。
然而就在这遍地的无序之间,却出现了一张脸。
他是在陆献开窗的瞬间突然从窗下钻出来的,照理这么大半夜足够吓死人了,可陆献却连连肩膀都没动一下,只抬了眼看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啧,这地方让我说一天都住不下去,”开口是一个还略带着点稚气的少年声音,陆献往旁边一侧身子,让他从窗子里翻进来,“和我一走了之算了。”
这少年名叫贺景,是陆献母家的表弟,陆献自幼失怙,而后又没了母亲,全靠贺家和先帝留下来让他保命的一支暗卫才能活到今日。
先帝死后,作为先帝嫡长孙的陆献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贺家成长,与贺景关系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