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珠拼了命似的往榴照堂跑。
姚眠雪也是乖觉,偏偏点出来她在不在榴照堂这个关键,那么陆允宁肯定先会去榴照堂找她的人。
她只有在陆允宁的人到达榴照堂之前到达,这才有解释的余地。
可陆允宁身边的人都习过武,她根本就跑不过他们,一路上还要避着人不被发现,姚青珠狠得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
她一心想着报仇,一心想着要离开,到底还是太莽撞,思虑欠周了。
姚眠雪是什么人,陆允宁又是什么人,她竟能这么轻敌。
此举无异于告诉陆允宁她已经知道了他和姚眠雪的事,若陆允宁不是重生的还好,若他真的是重生的,姚青珠不敢想他会把自己怎么样。
微雨中夜风凄冷,姚青珠跑得剧烈,可身子却一阵一阵发寒,手心里也尽是冷汗。
广平王府的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熟知,从方才的那个花厅到榴照堂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且周围开阔,并没有什么近路可走。
而她仿佛已经听见陆允宁那些人追过来的声音,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
姚青珠狠狠咬了一下下唇,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无论如何都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她就绝不能放弃,即便是面对了陆允宁,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有惊慌失措的落败姿态。
她小心翼翼避开人,又跑过一段回廊,再往东边走便是榴照堂了,转过弯忽然瞥到左手边的月洞门里似是有光亮。
姚青珠先也没有在意,只是下意识往旁边望了一眼,只见竹林掩映之下,却有院门之上悬着两只灯笼,青翠朦胧间,诡异无比,令人心头生出寒意。
姚青珠愣了愣,这个院子是榴照堂西边的听雨阁,因广平王府人口不多,她的印象中从来没有人住过。
怎会亮了灯火?
电光火石间,那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姚青珠本已是惊慌,眼下更是添了恐惧,浑身寒毛都差点倒竖起来,仿佛转瞬那黑洞洞的院门里面就会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她捉走。
门里立着一个提着灯的苍白少年。
昏暗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鬼魅似的,泛着白瓷一般的颜色,剔透易碎,五官又是精雕细琢般的好看,像是一块刚刚雕琢出来的美玉,长身玉立,风姿翩然。
少年有些面熟,姚青珠紧着赶路,一时也没有想起来,却恼怒被人瞧见了她,恐是要在陆允宁那边做文章。
谁知鬼魅似的少年忽然开口道:“小婶婶若是要回榴照堂,从我这里走即可。”
这么一叫,姚青珠这才想起来他是谁。
先帝曾有一位嫡出的皇子,可未及被封为储君便夭亡,好在留下一个遗腹子,名叫陆献,刚出生就被先帝封为昭王,先帝在时除去幼子陆允宁,也常召陆献陪伴左右。
面前的少年便是昭王陆献。
圣上登基之后,对待兄弟的雷霆手段使得宗室之间日渐风声鹤唳,陆献自生来便体弱,便也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只有年节时的宫宴才会露上一面,上辈子姚青珠嫁给陆允宁十年,见到陆献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有时年节他也称病不来。
所以姚青珠见了陆献,一时根本就没有认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容不得姚青珠再细想,身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姚青珠的心火烧一般焦急,既是陆献已经让她进去,她也再顾不得什么,闪身便到了里面。
陆献随后轻轻关上了门。
姚青珠立刻道:“你说可以从你这里走,快将我带出去。”
话音刚落,门外已是纷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姚青珠虽未完全脱险,但也觉庆幸,幸好有陆献叫她进来,否则她怕是要当场被陆允宁的人捉住。
“跟我来。”似乎是冷风入了口,陆献说完还咳了几声。
他的眼神澄澈明亮,在微弱的灯光有一点淡淡的琥珀色,姚青珠心里稍定,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会欺骗自己。
她抬头四处打量了一眼,只见这里颇为凄冷,也没见有仆婢侍从,似乎只有陆献一个人住着。
若不是姚青珠已经想起了陆献,她几乎就要以为这里是无人的院落引来了山野精怪,专引她这样落单的女子下手。
陆允宁把陆献弄到这里来做什么?
思忖间,陆献已经把姚青珠带到了一个被常青藤掩映的角门处,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个门。
陆献打开门,对姚青珠道:“这里出去,沿这条小路走就行了。”
看这个方向,似乎真的是通往榴照堂的路,只是这个院子从没有人住过,就连姚青珠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条小道。
姚青珠点点头,道了一声谢,她倒有些话想问陆献,但眼下正是紧要关头,实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能作罢。
她跑出了老远,直到拐角处再回头去看一眼,却见角门仍未关上,乌漆墨黑地看不清楚,却只能见到一盏随风莹莹摇摆的灯。
按着陆献说的,姚青珠很快就到了榴照堂。
丝萝等见时间差不多了,正要依她先前说过的话去寻她,此时见她忽然独自闯进来,不由大惊,又问她发生了何事。
眼见着陆允宁的人就要到了,姚青珠也来不及再多解释什么,只叮嘱她们,说她一直没有离开过榴照堂。
说话间,已然有人入了榴照堂的院子。
“王妃可在?”
是陆允宁的声音。
姚青珠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找寻,先以眼神安抚了丝萝她们,然后自己便立刻迎了出去。
见了陆允宁面色不善,她心里不由一紧,却仍笑盈盈上前道:“王爷怎么来了?”
陆允宁看了她一眼,竟是略微放下心来。
不过他嘴上仍道:“本王不能来?”
“不是,”姚青珠抿唇一笑,有些懊恼,“原本妾身要和阿姊一起去喝酒,妾身正打算过去,既然王爷来了,那就只好爽约了。”
话一半真一半假,这才像是真的,姚青珠偏要把事情吐露一半出来,而不是全然说自己在榴照堂一夜不出去,以陆允宁的多疑,会想到什么不言而喻。
“眼下已近戌时,这么晚?”陆允宁又问。
姚青珠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陆允宁果然不好对付,答得却坦然:“今日是入春第一场雨,听着夜雨喝酒才有趣致。”
她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透出一股子天真娇蛮来,陆允宁有些失神,原来她也是有这样可爱鲜活的时候的,可惜那时他从来都是忽略的。
姚青珠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恪守成规的贤惠妻子,虽也生得美貌,可在陆允宁眼中却没有风情,也或许是他已有了姚眠雪,便再看不见她了。
任由一朵花从含苞到盛开,最后凋零,却从来没有驻足欣赏过,是何等的残忍,陆允宁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此刻一样后悔。
姚青珠看了看他身后带来的人,便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府上出了什么事吗?”
陆允宁心里一颤,忙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里面。
事实就摆在眼前,今日怕都是姚眠雪过于心急的弄巧成拙,怕他不愿前去便借了姚青珠的名头约他,若他当时喝了酒没把持住,那么便会被前来与姚眠雪一同饮酒的姚青珠看见。
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公之于众,这对姚眠雪最有利。
而姚青珠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就算她也是重生的,她也没有设计他们在一起的道理,天下哪有一位妻子会这么做?
他先前听姚眠雪的话,竟是几乎全信了她,实在愚蠢。
幸好是姚青珠就在这榴照堂中,若她已经出门去找姚眠雪,或是在外面散步,是不是就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陆允宁很清楚自己,到了那个时候,他根本不会相信姚青珠的解释。
明明他最该知道,姚青珠素日为人是最不会惹是生非的。
“没什么事,”他拉着姚眠雪在罗汉床上坐下,低声解释道,“方才有护院说府上似是进了贼,便过来看看。”
姚青珠脸色霎时发了白,说:“有贼?贼抓到没有?”
“已经搜过一遍了,今夜我留下陪你,不用怕。”
姚青珠抚住胸口,轻轻点了点头。
她心里却嗤笑一声,陆允宁这会儿反而是锯了嘴的葫芦了,明明方才对她疑心那么重,却又闭口不说了。
丝萝上了新茶上来,姚青珠逃过一劫,便更觉茶水清甜。
正品着茶,她听见陆允宁又问:“倒有一事,怎么想起来让你阿姊过来小住?”
热气氤氲间,姚青珠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
即便方才的事陆允宁信了她,但陆允宁仍没完全消除对她的怀疑。
他一定早就怀疑了她也是重生的。
“阿姊她……”姚青珠放下茶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眉目中满是忧愁,“发生了一些事情,因父亲母亲有过交代,妾身也不便和王爷说,恐毁了阿姊一生,还请王爷不要再问了,若王爷觉得阿姊住在府上不方便,我明日便将她送回去罢。”
陆允宁皱了皱眉,说:“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你的姐姐,自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本王只是随口一问,王妃不必多心。”
“我也是想着把阿姊接过来散散心,她实在可怜……”姚青珠撇过头,拿了帕子揩去不存在的眼泪。
“偌大个广平王府,莫说是住一个,住十个也无妨。”陆允宁抬手却是搁在几案上,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伸手安抚,“让你阿姊安心住着,等养好了再回去。”
他有口无心地说着,等说完才发觉他口中“阿姊”是姚眠雪,面上忍不住对自己讥嘲一笑,竟是这样割裂般的不真实感。
姚眠雪这事便先放下,本来就是他做出了与上辈子不同的举动,那么姚青珠把姚眠雪接过来也无可厚非,并不能说明什么。
陆允宁微微转动手中茶盏,同样,也不能说明姚青珠不是重生的。
二者之间,并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