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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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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极好,开了春儿晴空风暖,清晨的薄雾被阳光驱散,头顶上只留下澄明的蓝。

念安在马车里醒过来,没找到裴桓,爬起来唤舅舅,车门推开,孙兆忠原本还怕她着凉,教人拿了盖毯过来,听着声儿,动作比离远的涂绍快,推开车门便躬身而入。

“是谁睡醒了就找舅舅?”孙兆忠慈眉善目地望着她一笑,“莫急,裴郎君这会儿正跟我们王爷谈事情,约莫再有大半个时辰就回来。”

念安早上见了他就想起长荣,现在看他也并不排斥,只是头回从他嘴里听见个新称呼,新奇地很,“王爷?这是什么爷?”

“呦,咱家倒是忘了你不是长在盛京的。”孙兆忠瞧她费脑筋,登时没忍住乐,索性在宸王府里,不怕遭人偷听了去做文章,挑高眉眼自傲笑道:“我们王爷是这天底下第二大的爷,是这个,外头人人见了他都得低下半分腰,这话,往后到外头去可就不能再问了。”

念安看他竖起大拇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眼珠滴溜溜转了两个来回,脑袋一歪,兀自喃喃嘀咕句:“第二大……那舅舅就是最大的了吧……”

孙兆忠也不知听没听见,大抵是没听着,视线越过车窗张望,见涂绍正过来,他心念一转,问起念安,“瞧这风吹得缓,正适合放风筝,姑娘想不想玩?”

念安眼前一亮,“有吗?”

孙兆忠微微一笑,宸王府里要什么没有?

放风筝要找开阔地,王府西南那处小楼下,就是绝佳的位置。

孙兆忠出马车时对个婢女吩咐下去,等带念安来到小楼下,空地上已有人捧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大风筝在等,他教个懂行的小厮摆好了阵仗,把线交给念安,一声令下,自己便在后头扮老鹰抓小鸡,追得她满草地跑。

没一会儿,蝴蝶高高飞上了天,入了裴桓的眼,念安也累坏了,坐倒在草地上大喘气。

大抵漂亮的小孩子总格外招人喜爱,孙兆忠眼里倒确有几分真切笑意,走过来屈膝蹲下,给念安个背,“来,咱家今儿破例,背你个小东西一回,再不动那蝴蝶可就要掉下来了。”

念安听着,眼睛立时笑成两弯小月牙儿,忙站起来,依言要往孙兆忠背上爬。

谁成想刚把两只细胳膊搭上孙兆忠的背,就听身后沉沉传来裴桓的声音,“念念,不得无礼。”

玩儿得忘了形,冷不防倒教念安不大不小吓了一跳,伸出去的双手忙缩回来,揣进袖子里一打架,想起风筝线轴还在手上,赶紧也都塞回给了孙兆忠。

念安又记挂着低头扯扯跑乱的衣裳,转过身去看,裴桓正从小楼里出来。

遥遥对上他沉静目光,她暗暗吐了吐舌尖,眼神儿再从裴桓身边偏离些微,就见旁边还有个穿着华丽衣裳的人,这人一出现,孙兆忠便立刻呵着腰迎了上去。

她立刻猜出来,那大抵就是天底下第二大的人了。

念安知书识礼,无需人教,当下依着礼数,像模像样地冲他见了个礼,细声细气地道:“哥哥好。”

原以为好端端的话,却教走到近前的两人步子一顿,裴桓皱了眉,对方倒是听笑了。

宸王勾起唇角好整以暇地瞧她,模样很有几分邪气,“本王与你舅舅是同辈人,再胡乱称呼,当心本王割了你的小舌头,当下酒菜。”

念安头回碰见这样凶的怪人,听见要割舌头,脸色霎时一白,赶紧藏到了裴桓身后去。

“稚子年幼,王爷何必捉弄于她,”裴桓眉尖褶皱未消,手掌稍抬挡住念安的眼睛,不教她再看宸王,“王爷今日所提,在下已了然,若无旁的吩咐,便先告退了。”

宸王稍抬了抬眉,倒未置可否,只偏多问句:“这丫头不是你亲外甥吧?”

裴桓脚下一顿,又听宸王接着道:“本王顾念你初来乍到,独身带着个姑娘多有不便,不如将她留在这儿,王府下人众多,本王替你好好照看,如何?”

听见这话,念安险些要吓坏了,立刻伸出手紧紧抓住裴桓,深怕真教人当了下酒菜。

裴桓面容沉沉,回绝道:“王爷好意,在下心领了,但稚子福薄,受不起王府的泼天富贵,告辞。”说罢转身抱起念安,阔步带着她往来路离开了。

走到中途,念安止不住好奇,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眼,还能看到宸王站在原地,见她露出脸,宸王嘴角笑意更大了些,忽地古怪抬起手冲她挥了挥。

念安心头一紧,赶紧将脸重新埋进裴桓肩颈,再也不敢往回看了。

……

这日他们在宸王府说了什么,念安也不知道,只知道出了宸王府,裴桓便带着她在惠善坊的客栈先安顿了下来,半月后,他在城南挑中一处雅静的宅子,带她搬了进去。

安稳的日子对她而言很快乐,却不知对外,则意味着裴桓的销声匿迹。

曾经盛名远扬的裴家三公子,自被逐出裴家之后,整整两年毫无音讯,任裴家事后四处明察暗访、坊间士子们或讶异、或好奇、或扼腕叹息,却都没有人再确切说出过他的消息。

直到两年后又逢科举。

金科放榜那日,裴桓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已是御赐赤红袍加身、白玉带横腰。

他自皇城正午门出,鲜花着锦过御街,春风得意马蹄疾,外人惊叹艳羡之余,并无从得知他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君子如玉,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众人能看见的,便是雕琢之后,他的气度仪容已更胜往昔。

这年裴桓初授翰林院修撰,念安正满八岁。

一年后他调任丰州,在丰州四年政绩斐然,于第五年调任回京入御史台,任御史中丞,同年由皇帝钦点,兼任皇孙萧玹的奉议博士,而此时的念安,也早已长到了需要谨守男女大防的年纪,在京郊的云霓女子书院念书。

寒暑往复白驹过隙,建康四年的盛夏八月,便是念安十五岁的生辰。

女子十五艳桃花,豆蔻梢头的娇俏明妍,乃是夏日似金的骄阳也比不上的耀眼,一把青丝待挽,一支长簪待笄,犹似牡丹初初绽放开花瓣,姑娘的鲜活美好能从皮肤里穿透出来。

云霓书院今日要在秀水祠为姑娘们行笄礼,清早晨光微熹,内院便已热闹起来。

女孩子们齐聚一堂,互相串门去瞧对方的梳妆打扮,衣香鬓影、巧笑倩兮,端得是副春风扶柳百花红的曼妙景色。

丫鬟端着托盘从小姐们中间过,临到廊下遭轻轻一拦,对方笑着催说:“雀梅,去叫你家小姐快出来,她已得了老天爷十分的厚爱,哪里还要画蛇添足,可还准不准我们活了?”

学堂里的姑娘们日日相伴,彼此亲近,旁边的小姐们听着也不恼,齐齐都乐起来。

雀梅含笑打趣应过去,这厢转身推开门进屋,往里挑开珠帘入寝间,便在窗边妆台前,看见了因为及笄礼激动得半晚没睡觉,正半掩着嘴打呵欠的念安。

她早不是幼年那般童稚模样,镜中一张清水出芙蓉的美人面,巴掌大的小巧鹅蛋脸,褪去了肉圆的遮盖,便显出其下原本冰肌玉骨、琼鼻丹唇的模子来,眉眼间透着几分只道等闲的慵懒,眼波流转,自有一股冷淡的艳、秾馥的娇,顾盼之间,俱是韵致。

黛青在她身后执梳,细密的梳齿从少女柔长的青丝里划下,顺滑如绸缎似得,姑娘家成了人便不必再梳双丫髻,鬓遍可簪花衬珠钗,娇靥敷粉、丹唇点朱,更添几分明艳照人。

在镜子里瞧见雀梅进来,念安转过脸来悄悄地问:“安排好了吗?”

雀梅这儿还没等答话,外头便有脚步声伴着娇笑声灌进来,“我倒要来瞧瞧,你在房里千呼万唤半天不出来,究竟在攒着股什么劲儿呢?”

话音落了,叶疏桐方从珠帘后转进来,打眼儿一瞧念安,霎时间倒微怔住了。

念安见状抬手招呼她来落座,懒懒地道:“你笑话我呢?攒哪门子的劲儿,不过是昨儿晚上没睡着觉,早上起来险些睁不开眼,睡过头罢了。”

“啧啧啧……”叶疏桐咂嘴回神儿,目光从她脸上调开,对镜理了理自己的发髻,“你在这儿睡不着,昨晚城中的公子哥儿们也没睡着觉,听说了吗,秀水祠外,天还没亮就围满了人,常时假读圣贤书,临到关头上,个个十八般武艺争在前,唯独把斯文全给忘了。”

女子学院的大门外,日日都停着城里众多显贵浪荡子的马车,及笄礼年年有,秀水祠外的独特景象,提起来更是笑料百出,二人凑着说了会儿私房话,院里便来了女使。

叶疏桐瞧着伸手来牵念安,却见她起身,不慌不忙地正套披风,“去秀水祠穿这做什么?”

“你莫等我,我不去秀水祠,”念安低头系上脖颈的衣带,又从黛青手里接过帷帽,低声道:“今日是我的大日子,我得回家去,先生若问你,你只说不知便是。”

“及笄礼这么大的事,你也敢缺席?”叶疏桐惊诧。

念安弯唇冲她笑笑,并不甚在意。

这时,雀梅又得小厮回禀说探好了路,见院子里的姑娘们正三三两两往秀水祠去,有人在唤叶疏桐,念安轻推把她,催她快过去。

说完带上帷帽,弱柳细腰一转,从房间后头的偏门出去了。

云霓书院在偏远京郊,马车从西门外行出芦苇巷,且还得大半日才能进城回到裴府,裴桓这些年仕途青云直上,做派却是两袖清风,府邸一直还是当初城南那处不大的宅子。

辰时过两刻出发,下半晌未时,马车停在了府上偏门。

念安带着帷帽下来,正碰见要出门的涂绍,她上前去隔着面纱唤住他,道:“可是要去官署,劳烦你替我带句话给舅舅,今日是我生辰,请他早些回来用膳。”

她站在跟前,帷帽的轻纱堪堪垂落到腰间,涂绍正目间,只看得到那袖口处露出的一截莹白皓腕,细骨伶仃、玉指芊芊,只需离得稍近些,一股柔旎的香气便萦绕鼻端。

涂绍板正嗯一声,不多话,阔步从她身侧走过。

念安回了府,当下便吩咐雀梅去传话厨房备膳,黛青这厢燃香、起冰鉴,凉快下来后,倚着窗边的贵妃榻小憩了片晌。

霞光倾洒时,黛青来唤醒她,说家主已回来了。

人走在回廊上,已遥遥能看见对面漏花窗下,绯色的官袍影影绰绰,他身量高,影子也是修长的,宽阔的肩膀和窄瘦的腰身,也教他穿官服比旁人要熨帖合身,也比旁人更加赏心悦目。

念安步子不觉快了几分,临到门前忽又停下,低头理了理衣襟与裙摆,发髻也虚扶一扶,才总算迈步踏进门去,亭亭玉立站在他跟前,柔婉福了福身,笑吟吟道:“拜见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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